长篇小说《女记者》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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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阳光明媚，又是一个崭新的一天。

清晨新绿的空气，呼吸间便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安宁，很想枕着一帘烟雨，不为尘世间的喧嚣苍凉所忧。清澈的蓝天，干净的云朵，窗前盆栽的小花，和最值得相守的人，停靠在这样的时光里，该是一种多么舒心的幸福啊！

林雪虹是一个工作起来相当忘我的人，只要她投入了工作的状态，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但只要忙完停顿下来了，她内心涌动的并非仅仅是心累和困惑，还有泰山压顶般的精疲力尽。今天，她真想美美地睡上一天，但还是忍不住地来到了报社。

上午，她亲眼见邮递员来报社取走了邮箱里的所有信件，《吴茂生惨遭摧残始末一一凭啥砍手挖眼要人命》的《内参》，终于发出去了，林雪红才松了口气。

今天，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在办公室里好好静静地歇息一天，给自己放个假，耐心地等待着省市领导和常委们批示的消息。

林雪虹坐在办公桌前，懒散地翻看着昨天收发室小杨交给她的一叠子信件：

有人向她投诉老板欠发工人的工资，一欠就是三年的；

有向她反映新房变危房，隐患惊人心的；

有向她倾诉老公有了第三者实施家庭暴力，逼迫离婚的……

这封封投诉信，情真意切，如泣如诉，并充满了对她的无限信赖和期待。

说实在的，林雪虹是用心和真情在采写，真心实意地为读者办事打不平。所以，一些读者读了她的文章后，对她产生了一种特殊的信任和依赖感，跟她倾诉他们的遭遇和不幸，跟她诉说他们的苦闷和痛苦，跟她流淌着辛酸的眼泪，向她提供新闻线索和素材……

面对这些投诉的信件和被采访的当事人，林雪虹永远感到自己的能力是那样的有限，自己的精力是那样地不够，自己的能量是那样的力不从心。她不停地奔波，不停地写，却又不断地在感情上对她所采访的对象和所信赖的人，欠下数不清情感与良心上的债。在很大程度上，她是为了偿还那些数不清的债和责任，而工作和奔波。所以，她来《海川日报》工作几年了，面对经济特区大潮的冲击和诱惑，她始终不为所动，一如既往地安心于这种寂寞而又扎实的案头工作，安心做一名人民满意的记者，而无怨无悔。

面对一大摞子翻阅过的信件，其中有一封来自省人民医院的紧急求救信，引起了林雪虹的高度重视：

“尊敬的林记者您好！我叫李翠萍，今年20岁，来自黎母山的农村。两年零八个月前，在我刚出来打工的时候，就被老板胞弟驾驶拉石头的大货车碾压断了双腿，左腿已经高位截肢需要安装假肢，右腿的伤口还在恶化急需治疗。但是，肇事者却把我丢在医院里不闻不问，不管不交医疗伙食费，两年多来，我是靠亲朋好友和可怜我的好心人救济过活，有时实在没钱买饭吃，护理我的姐姐只好去讨饭或默默流着眼泪地端来白开水，给我充饥……

我八岁就失去了父亲，母亲为了我的事已经哭得双目失明，家里没钱供我吃饭，更谈不上住院治病了，我现在已欠下医院许多的医疗费，如再不交医院就要赶我出院了，那我就只有死路一条啊！

我是一个对人生有着美好向往的黎族少女，可一场横飞而来的车祸，残酷地夺去了我的双腿，使我不但受尽了肉体伤痛的折磨，而且还遭受了精神和经济上的打击。面对冷酷无情的肇事者和残酷的现实，我绝望了，几次割脉自杀都被姐姐发现救了过来，要不是姐姐看得紧，我早已不在这个人世了，我是在泪水和绝望中挣扎着才活到今天的。现在，我和姐姐眼看就要饿死在医院里了！在万般无奈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才冒昧地给您写了这封紧急求救信！

尊敬的林记者，我在报纸上知道您是一位人民的好记者，敢为老百姓说话办事打不平。所以，我求求您，救救我吧……”

林雪虹看完这封紧急求救信，坐不住，心急了。她仿佛感觉是自己的亲人，在医院里写的这封紧急求救信，向她发出了紧急的呼救……她心急如焚，心里非常难受，立即拎起手提包走出办公室，便着急忙慌地往停车场奔。

“雪虹好！我正想找您呢，有件事跟您说……”

“我有急事，回头再说。”林雪虹急得连迎面走来的同事亲切地和她打招呼，想要和她说点事儿，都顾不上停顿一下脚步，驾驶着轿车就急忙往省人民医院奔，去看望李翠萍。

她边专注地开着车，边自言自语地对自己说：事与愿违啊，今天又歇息不成了！

面容苍白憔悴、身体极度虚弱的李翠萍，见林雪虹来了，如干旱垂死的禾苗见到了雨露，她万分激动，竭尽全力地从病床上往前挪，想伸手握住林雪虹的双手。可是，她的下肢却一点儿也不听使唤，无论她怎样地努力，下半身也动弹不得，她只能眼巴巴、泪汪汪地盯着林雪虹的脸，激动得说不出话儿来。

林雪红见此，紧忙走向前去扶住了李翠萍：“别动，快别动。”

李翠萍还未开口，已是泣不成声：“林记者，你救救我吧，我活不下去了……”

林雪虹掀开棉被，见到李翠萍的左腿已从胯部截肢，右腿似一段被剥了皮流着树胶的木头，乌漆麻黑伤痕累累，右膝关节僵硬得不能弯曲，只能直挺挺地伸着……

林雪虹的心颤抖了，不由潸然泪下：“太可怜了，实在是太可怜啊！”

同病房一位五十多岁的女病友，愤愤不平地对林雪虹说：“这老板和肇事者的心也太黑，太狠了啊！把人家的双腿给碾压断了，不给好好治病，却把人家丢在医院里不管，这女孩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全靠我们大家和一些好心人救济过活。可是，我们也顾不过来她呀！我们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支持她向您写这封求救信的。这女孩实在太可怜了，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缺德没人性的东西呢！”

这时，一位矮个瘦小、面容憔悴的女子，拎着暖水瓶胆怯地走进病房。李翠萍用手指着对林雪虹说：“她是我的姐姐叫李翠英，她为了护理照顾我，二十八岁了才找对象，还违心地嫁给了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男人……”

林雪虹黯然无语，心在流泪。

李翠萍泪流满面地向林雪虹倾述了自己的不幸遭遇，怒不可遏地控诉了肇事者和老板的冷酷无情：

两年零八个月前，经朋友介绍，李翠萍到A市郊区一个批发零售店打工当营业员。一天中午，她过马路去食堂吃午饭。刚到了马路的对面，突然，被老板符文胞弟符武开过来的大货车撞倒，拉石头的大货车从李翠萍的双腿碾压过去，她被送进了医院，几天昏迷不醒。待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左腿已被截掉，右腿也失去知觉动弹不得，她悲痛欲绝，嚎啕大哭……

老板符文安慰道：“既然已经摊上了这样的事，你就要认了吧，伤心也没用。你只管好好地养伤，等你伤好了出院后，就到我的店里帮我管理账目，你今后的生活由我们负责供养……”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符老板说的一套，而做的则是另一套。自车祸后，肇事者符武从来就没有到医院看望过李翠萍，老板符文也只是偶尔来过几次，每次来付完医疗费后，只给五十元的生活费，让她和姐姐吃八天，有时给三十元让吃五天。后来，连医疗费也不管了，人也不见踪影。由于医疗费得不到保证，加上营养不足，李翠萍的身体十分虚弱，伤口难以愈合，且在不断地恶化。而符老板却拒绝再给分文。李翠萍的姐姐多次去找符老板索要医疗伙食费，可每次去都遭到了符老板粗暴地谩骂和拒绝，并强令李翠萍出院。医生不允许，说患者的伤口还在感染化脓，需要治疗不能出院。

符老板却说：“如果不出院，就什么也不管了！”

李翠萍在符老板的威逼下，只好无可奈何地出院了。

出院后，李翠萍姐俩被安排住在一间打工仔洗澡和晾衣服的房间里，房间的中间用草席隔开，一边洗澡一边晾衣服，室内潮湿，气味难闻；每顿给一点五元的伙食费，还得为符老板养两条狗……人都吃不饱，哪有食物喂狗呀？夜里经常被狗叫声惊醒，根本无法入睡。李翠萍的伤口又开始腐烂渗黄水，下身骨盘疼痛得难以忍受，她整天以泪洗面，度日如年。

李翠萍在伤口不断恶化的情况下，经过拼命抗争和不断地强烈要求，符老板才勉强同意李翠萍再次住进了医院，做了右脚马蹄关节畸形融合和右膝关节屈曲手术。

两年零八个月以来，入院、出院，这样反反复复多次，李翠萍双腿的伤口始终没有治愈，并且还在不断的感染化脓，左腿还需要安装一有活动功能的假肢，以带动右膝关节的活动……可是，就在李翠萍最后一次入院的第五天，符老板一听安装假肢需要一万六千元，又反悔了，又催逼李翠萍出院，李翠萍坚决不从，符老板就将李翠萍抛弃在医院里，从此再也不管李翠萍的死活……

林雪虹将身上所带的钱，全部掏给了李翠萍：“你先拿着这钱和姐姐买饭吃，以后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林雪虹说完，又安慰了李翠萍姐俩一番，才步履沉重地走出了病房。

林雪虹又驱车赶往报社，她要向正在值班的编委赵泰，汇报采访情况和报选题。

平时，林雪虹总是亲切地称呼赵泰编委为“赵老师！”。因为，林雪虹事业的成功和所取得的业绩，与赵编委的帮助支持扶持分不开，她见报的一些有分量的新闻报道，大多出自赵编委之手。并且，他敢主持公道不怕得罪人，经常站出来为有人故意刁难阻碍林雪虹的稿子见报或妒忌她的明枪暗箭，而鸣不平说公道话，林雪虹能有今天，赵编委功不可没。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赵编委是位新闻界的老前辈，又是林雪虹的同乡，他们在正直正派、有良知正义感方面，他们有着相同之处。

赵编委身材适中，五官端正，深凹进去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一看便知有着俄罗斯的血统，他的外婆是俄罗斯人。他不但知识面广业务精，新闻嗅觉敏悦，在编辑审发稿件方面极具慧眼和胆识，且一贯坚持“认稿不认人”的原则，善于发现挖掘稿件的新闻性和闪光点，编辑审发出许多优秀获奖新闻作品，为提高报纸质量、可读性和扩大报纸的发行量，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年年被评为劳模先进。并且，他代表报社撰写的评论文章、编者按、新闻理论研究等，也颇有深度和影响力，还出版了多本个人专著。

赵编委的富有同情心、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源自他坎坷的人生经历。

赵编委出生在北方一个寒冷的农村，由于家庭出身不好，加之有着俄罗斯血统的长相，他从小就受尽了歧视和白眼儿，饱尝了人间的艰辛和不易。但是，这个放牛娃从没有放弃对理想和文学梦的追求，他边放着牛边贪婪地啃读一切书籍，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经过坚持不懈的学习和努力，高考恢复的当下，年近三十的他就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北方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成为了家乡报社的一名记者、编辑、编委。为了心中的梦想和对大特区的美好向往，他举家南迁，将脚下的路延伸到《海川日报》。由于他待人真诚热情实在，业务精能力强，在报社群众威信很高，在A市新闻界的口碑也极佳。

赵编委听完林雪虹的采访汇报，十分同情李翠萍身处绝境的不幸遭遇，对林雪虹说：“您尽快把稿件写出来，传到报社信箱，争取明天见报。”

林雪虹用力地点点头，十分感激地说：“好的，谢谢赵老师！”

林雪虹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写完《一个黎母山少女的不幸遭遇》，待传到编辑部的稿件箱里，天已破晓，她才沉沉地睡去……

次日，林雪虹以“读者来信”的形式、连夜赶写出来的稿子《一个黎母山少女的不幸遭遇》，配发着她抓拍的李翠萍惨状照片，在《社会与法制》专版头条见报了。

人间自有真情在，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李翠萍的不幸遭遇，引起了众多读者和好心人的同情和关注，纷纷伸出援助之手，在经济和精神上给予李翠萍以援助：

李翠萍住院处的护士们每人捐款五十元、海军陆战队的周战士捐款一百元、读者张女士捐款一百元、彭老师捐款一百元、读者韩先生捐款一百元、沈阳一位男游客捐款一百元，贵州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女士捐款二百元……

文章见报的当天下午，省残联的有关领导即到医院看望李翠萍，送去慰问品和捐款二千元；省台资企业协会的林会长亲自到医院看望李翠萍，除了协会捐款五千元外，还带头个人捐款五百元……省律师服务中心的主任王向河看了报纸后，非常同情李翠萍的不幸遭遇，决定义务为李翠萍提供法律服务，并承担一切诉讼费用。

颗颗爱心，犹如股股暖流，温暖了李翠萍那颗冰冷的心，使她有了生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李翠英的生活和医疗费用暂时有了着落，下一步就是要给李翠萍讨个说法，为她索要经济赔偿和安装假肢的问题了。可是，林雪虹始终心系着吴老汉儿子的惨死案，她恨不得真有分身术，使她两案一并追踪。

​自从《内参》发出去之后，林雪虹每时每刻无不将此挂念在心：现在省市领导及常委们应该收到这份《内参》了吧？各位领导阅后的反应会如何？会作出批示吗……这份《内参》仿佛是一根无形的绳索，紧揪着林雪虹的心，且越揪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