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放着一条毯子。

这是一条从外观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毯子，淡黄色，毯面起绒，在这个季节看到，让人感觉暖暖的。

(资料图片)

南宋密山棉毯

但它有点特别，首先，是南宋的。

它是南宋淳煕年间织造而成的，距今已有800多年。其次，它的质地非麻非毛、非丝非锦，而是今天大家最常选择的一种日常纺织材料：棉。

这就是我国迄今出土的最早、最完整，也是唯一的一条棉毯——兰溪密山棉毯。

最近，一场名为“解码宋韵：两宋时期的婺州”学术研讨会在兰溪召开。研讨会的主角之一，就是这条棉毯。

比如，中国博物馆协会陈列艺术委员会副主任、上海复旦大学客座教授、研究馆员陈同乐带来了《逸韵高致——“寻宋·一张南宋棉毯的故事”特展之我见》的报告；中国丝绸博物馆副馆长、纺织品文物保护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主任、研究馆员周旸，专门讲了《何以为棉——从史料和文物看棉在中国的传播》，从史料和文物入手，讲述棉在中国的传播，重点分析了兰溪密山棉毯的原材料、工艺，以及新疆阿斯塔纳地区出土的兰溪唐代庸调布等，剖析了兰溪的纺织业。

纺织品是历代遗物中最为脆弱的种类，不像石头、陶器、金属那样容易保存。就这条棉毯来说，历史的信息如它的经纬线一样，隐藏于其间。

它的主人是谁？是怎么保存下来的？又是怎么被发现的？

1966年，兰溪县香溪镇密山村的一户农家，正在准备造新房子。他们到密山上去挖石头，准备做屋基，这一挖，挖出了一座古墓。墓室内的棺椁被粗暴撬开后，出现一具女尸，身下便垫着这块棉毯，毯上还钉着铜钱。农户慌张拆下铜钱后，重新把女尸塞入墓圹中，又被附近的好奇村民打开，甚至毁坏了这具古尸上的衣物。这条珍贵的棉毯被打开、翻折，有惊无险地在众人手中传看后，又被当地的干部追回，用纸包好，送到了县文化馆。

高氏墓出土的绸裤、绸鞋

现兰溪博物馆副馆长陈星仍然记得当时去文化馆文物组看这条棉毯的情形。如同一件最普通的日常衣物，毯子被晾晒在竹竿上，似乎不受时间的左右，只不过是家常风景。但棉毯上缀着铜钱绣痕，细数共有六枚连环方胜纹。与棉毯同时发现的随葬物，除绸衣绸裤、草席枕头、木梳佛珠等物品外，更有八卷金纸轴套的纸书。

这八卷纸书，就是被学者们称作官员身份证明的“告身”文书。可惜的是，这些抄件如今只余残言碎字，从其中的“承议郎国子监主（簿）”“（孺）人高氏”“（新）权荆湖南□（路）字样，我们得知，棉毯的主人，正是时任荆湖南路转运使潘慈明的妻子高氏。当时的文官家庭，喜欢以这样的告身抄件为自己和家人随葬，以示身份。这是生之地位的光耀，也是死后世界的荣显。若细细考究，兰溪潘氏在六世之中便有二十多人以宦学闻达，那么，这些残缺的文字，又是一个女性背后，优游于道学，显达于文词的家族见证了。

《古溪潘氏宗谱》

《古溪潘氏宗谱》

以这条棉毯长伴身后世界，她生前是不是特别喜欢这条毯子？

2.51米的长度，1.18米的宽度，1600克的重量，棉毯上面缝制着八十一枚开元通宝和北宋钱币排列成六个互相连接的菱形图案（连环方胜纹），寓意不详，但高氏过世时，享年81岁。

毯子经纬均匀，毯身平直，至少需要两人合作，才能织造成功。使用的织机，也必须是宽幅重型的织机。毯身上的绒毛如此丰厚，在织造的时候，采用了双面拉毛工艺。

一个小细节，这条宋毯被发现时，棺内还发现有苍耳。有关苍耳的故事太多了，据说李白在山东寻友迷路，误入苍耳林，沾得满身苍耳子，“不惜翠云裘，遂为苍耳欺。入门且一笑，把臂君为谁”，朋友替他去除衣上沾着的苍耳，那说笑间的情形，也让千年后的我们会心一笑，谁在童年时不曾顽皮地用苍耳作“弹药”来恶作剧呢？瑞士工程师乔治·德·梅斯特拉尔（George de Mestral）带着自家的爱犬在树林散步，也是从粘在身上的类似苍耳的芒刺上得到启发，发明了魔术贴。而专家推测，这条棉毯织成之后，正是使用粘嵌苍耳子的刷子使毯面起绒的。

南宋密山棉毯

这条棉毯，还有更大的意义，为植棉、纺棉的历史提供改写证据。

我国西南地区特产“桐华布”，这是由乔木型木棉而来的，在海南岛，还有灌木型的木棉树。新疆地区，则早在西汉时便种有非洲棉，可织成棉布，叫“叠布”或“白叠”。还有一种亚洲棉，古名叫“古贝”或“吉贝”，今称“中棉”，其品质较非洲棉更好。这条棉毯正是用“中棉”织成。传统观念认为，植棉和棉纺织手工业在江南地区的发展是宋末元初的事情，棉毯的发现将这一历史上推了百余年。无论棉毯是潘慈明从做官的湖南广西一带带回，亦或是江南当地纺织而成，都可证明长江流域的棉纺织业在南宋时已有相当发展。这类棉花更快速代替其他材质，成为老百姓的日常衣着所需。

与唐代相比，宋代的墓葬随葬品有明显减少的趋势。这和官方强调的“务从简朴”“不得奢僭”的思想有关。就气象而言，墓主人高氏下葬的时候，正是中世纪暖期中的一个冷阶，冬季的气候异常寒冷。但这条温暖的棉毯，承载了亲友的哀思与社会经济的缩影。

一个经常被问到的问题：毯子是怎么保存到现在的？

这跟石椁墓的密封技术有关，墓室底部有一层厚厚的青石板，墓壁是长条的石垒，棺木周边的空隙，被糯米饭、豆浆、石灰、黄沙等材料混合的三合土塞得满满的，这种三合土犹如今天的混凝土一样坚固。

由于墓葬发现时，兰溪保存文物的条件不足，棉毯出土后，与其他出土文物一起，收藏在浙江省博物馆内。今年，“寻宋·一张南宋棉毯的故事”特展在兰溪市博物馆开幕，时隔56年，棉毯终于回到了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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